大牛灵魂的故事
一
大牛觉得今天运气有点背。
一个工地的活做完了,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回家还早。等了几天结算了工资,又要开始找工。今天,刚把钱寄回家去,然后一边找活干,一边顺便逛逛。逛着逛着,却发现手机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偷了还是自己粗心丢了,总之百多元的手机连同百多元话费就没了。在懊丧的时候,见到一家职业介绍所,给他找到了一个在市郊建公路的工地活,50元的介绍费还可以由工地老板先垫付。
手机没了,大牛准备下个月发了工资再买,反正也没多少电话。大牛的电话大多的是老婆告诉他钱收到了,或是两个小孩跟谁家的孩子打架了之类的小事。大牛认识的老乡只有一两人有手机,也难得打一下。大牛家里没有安装电话,平时是打到家附近小店的公用电话去的。明天要到新工地去了,晚上大牛就给小店打了电话,请店主叫他老婆来听,他十分钟后再打过去。
在等待的10分钟里,大牛想着老婆和家里的形象:老婆年轻时是村里算得上漂亮的女人,今年32岁了,生两个孩子后有点胖,但还是挺好看。本来想要让老婆一起到工地来干活,却又怕累坏了她,家里孩子又没人管。让她一个人在家里,有时还有点不放心,有时也惭愧让她大半年孤单。两个儿子大的8岁,读小学一年级了;小的6岁,准备明年读小学。家人现在小镇的边上住。因为几年前,他们村的很多地被一个什么公司圈去做养殖场了,村里每人只有一点地了。大牛干脆把那间旧屋也卖了,凑着赔地的钱和多年积蓄,和他大哥一样在小镇边上买了一套三层小楼。大哥在离大牛家几条街之外开了一家小饭馆,卖些快餐便饭,他父亲就住在大哥家帮忙看家。原来大牛也想做点小生意,但是像他哥那样的小饭馆没有什么生意,摆地摊也不是办法,还是决定先到大城市打工。大牛想积累些钱后再开个像打电话去的那家一样的杂货店,大牛想要像城里的“超市”一样的摆货上架的新式店。其实大牛高中差不多毕业了,头脑也挺机灵,也挺有见识,一直想自己创业,只是没有办法实现,只好在工地打工了。
大牛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又想着老婆这时候大概会是在做什么。白天摆个补衣服的摊子,晚上就在小电视机前看段电视,然后就把儿子叫上床睡觉了。这个时候应该还没看完电视。
大牛接着打电话,告诉老婆手机掉了和明天要到一个新工地去的事。老婆照例应着,叮嘱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第二天大牛到了工地,才发现是开山造路,工地环境是那么的荒凉,比起以前建楼房的环境差多了。工地一个姓赵的工长安排他干活,并要他的身份证复印登记一下。大牛本来想说明他家现在住的地点和这张几年前的身份证地址不同,又想到可能是又要做暂住证什么的,也没啥关系,就不说了。
放下简单的行礼后,大牛就开始工作了。大牛的工作是在剥掉了土皮的石山坡上用风炮机把岩石打松,好让挖掘机挖走。
从工地工栅到石山坡的工作面要经过山脚下一个乱坟岗。晚上,几个睡在同一工棚的工友就从乱坟岗说起,编着鬼故事。但大牛工作得太累了,没听多少就睡了,梦也没有。
很快就过了几天,石山坡的工作面前进了一些。工作面只有1米多宽,一面是斜石坡,一面是山崖。临山崖一边立了几根木桩,架着竹竿算是栏杆。
这一天下午,天有点阴冷,大牛照常用来到工作面上和石头战斗。大牛发现几只马蜂在他头顶飞来飞去,想是附近有它们的窝,有石头打扰了它们的安宁,大牛有点怕,提防着马蜂。突然,大牛觉得脚下的石头摇动了,心中慌乱,要跑开,不料拌到风炮机的电线,向后就倒,压倒了竹栏杆,安全帽掉了,滚向了山崖下,头碰在一块石头上……
大牛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一下子又不觉得痛了,站了起来,却看见脚下有个人躺在石头和泥土堆上,脸上有血,脑袋后面流出红的和着白的东西。又听到山崖上工友的惊叫声,有人跑去叫赵工长,有几个人绕到远处从山崖底走过来了。
几个走过来的工友,小心走近躺在地上的大牛的身体,叫他“老乡”。大牛站在旁边应了一声,但他们没有听到。他们看到大牛身体后脑上流出那么多东西,说,摔死了。大牛急了,走过来说,我没死啊。但是他们没有反应。大牛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死了,灵魂离开了他的身体。大牛伤心地为自己的死哭起来,就像儿子挨了打痛哭一样呜咽。大牛记得好久没有这么痛哭过,只是灵魂没有泪水了。
过了一会,见到赵工长跑过来了,见到地上的大牛,骂了一句脏话,走过来用手伸到大牛身体的鼻孔下。然后满面愁云地打起电话,向钱老板作紧急报告。
赵工长打完电话,叫住走过来的几个工友,应该是传达钱老板的安排,吩咐他们全部守在这里不要乱走。又打电话给孙经理和李工程师。孙经理和李工程师也匆匆地赶来了,还拿了个数码照相机把大牛的身体拍了好几张照片,又照了几个远距离的,把工友和赵工长等人都照在里面了,还拍了山崖和石坡。这时候,和大牛一起在工作面干活的工友说着大牛是怎样摔下来的……
钱老板还没有到,一伙人就在山崖底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孙经理拿出烟来,给各人一根,工友们是破例得到了隔级上司的好烟。大家就静静地抽着烟。大牛这时候哭完了,就像被工长训斥的时候一样不知所措地站着,当然也现在没有人能注意到他。
突然,赵工长的电话响起来了,却是钱老板打来的。大牛这时候已知道明白别人看不到自己,听不到自己,就乘机利用“长处”,凑近赵工长耳边偷听电话。听到了钱老板说他要等过多半个多钟才能到,要他先去查一查大牛的资料,还有行礼什么的,问一下大牛有什么老乡,看看有没有大牛的家属的电话什么的。赵工长就回办公室去,大牛就跟在后面。
大牛以前见识过工地的工友工伤的事故,一般都要报告什么公安部门,劳动部门的人员来处理。但这次,老板没决定立刻报告,可能想了“私了”。大牛觉得也没什么两样,反正人都死了,关键是赔钱的问题,或许“私了”还赔多些。
赵工长回到办公室,翻出大牛的资料,把他的身份证复印件拿出来。又到大牛住的工棚里去,在床上发现了一本很旧的《读者》,一本半新的《故事会》。然后拿出他的包——大牛的全部家当,把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除了几件冬时的衣服外,只有一张纸,一张身份证和一张护身符。纸上面却只是记着大牛到工地来的日子,赵工长想那是大牛自己记工日的东西。但赵工长没有动大牛的护身符。赵工长没有找到什么电话号码之类的东西,只拿了身份证,把东西放回包里。
大牛在旁边看得直急。因为大牛把家附近小店的电话号码,还有他哥的电话号码写在纸片上,夹在护身符里面了,赵工长却没发现。这几个号码大牛能倒背如流的,也存在手机里,可是手机没了。
大牛想要让赵工长知道他家的联系电话就在护身符里面。他对赵工长大声叫,但赵工长一点都听不到;他在赵工长眼前比划着,跺着脚,赵工长却一点都没有看见;他想要拉住赵工长,双手却如同空气一样握不住;他想要自己翻动护身符,双手却如同影子一样连灰尘都无法扬起……大牛急得要哭。
二
赵工长回到了山崖下,又问了几个工友,但他们都是这几天才和大牛一起干活的,谁也不知道大牛的家乡和亲属。
他们就又在山崖下等钱老板。这时,昏黄的斜阳在阴云后面隐隐出现,向地上投射一层淡淡的日光,告诉人们它就快要下山了。大牛竟觉得阳光有点刺眼,他又明白自己的“灵魂状态”竟如得了红眼病一样害怕强光。
过了一会,钱老板终于来了。钱老板看上去不过30多岁,和大牛差不多年纪,开着一部符合年轻老板身份的中高档轿车。
钱老板走到山崖下,看了一下现场,又听孙经理说已经拍了照片,又问赵工长关于大牛家属电话的情况。赵工长说,找了大牛的行礼,没有找到大牛家属的电话号码,也没有找到手机;大牛是介绍所介绍来的,这里也没有认识的老乡;手头的唯一资料是身份证。
钱老板看了身份证上的地址,离工地只有100多公里。他思索了一会,把孙经理等三人叫过来说,到办公室里去商量一下,安排这几个人就还留在这里守着,每个人再给点钱。赵工长照办了。大牛听到了,想到是商量如何处理自己,就跟在后面到了办公室。
钱经理他们四人回到办公室,进入经理室,把门和窗都关了。隔壁是监理办公室,赵工长把耳朵贴在墙上,听不到什么声音,说:“周监理可能正在玩电脑。”办公室是由组合板做成的,天花板还隔了吊顶,楼上的管理人员宿舍都难以听到,室外的人更难听到室内的话了。赵工长还不忘往窗外望了望,工人宿舍离了几十米远,也没见到其他人。钱老板拿出烟来,给各人一支,就先抽着烟。
大牛当初到办公室去时,规规矩矩的,就连贴在墙上的什么进度计划都不敢乱看,只是听赵工长吩咐。现在大牛也不怕人说了,就尽管看。墙上贴着的“组织机构图”里写着项目经理是吴**,技术负责人郑**,有个姓赵的施工员和安全员什么的。图下面还挂着吴经理和郑工程师的胸卡,照片上却是孙经理和李工程师的头像。大牛觉得开始有点纳闷,为啥赵工长他们叫的是孙经理和李工啊?怎么又是吴经理和郑工呢?以前大牛听说过“挂靠”这个名词,知道是老板挂着什么什么公司的牌子,另外一帮人干活。接着想想,可能现在还要挂着别人的胸卡,也没啥奇怪。
在钱老板他们抽烟沉思的时间里,大牛看了墙上的组织机构图。就听到李工程师开口说,要不要跟**公司吴经理说一下?钱老板说:“先别说,他们也帮不上。我想最关键是尽快找到他的家属,尽快谈妥。”李工说:“工地人多口杂,周监理也在这里,就怕漏出去就麻烦了。不如现在报案,按程序来解决。”钱老板说:“按程序报上去,各级的人来查,又要罚,还要花钱搞掂。万一被人漏出去,到时再花钱也可以搞得掂,只不过花多些而已。只要和他的家属谈妥了,比公开报案赔多些钱就没问题。公开报案处理,赔20万。我给他25万,他好我也好。周监理嘛……他的问题不大。”
钱老板又给三人发了烟,抽了深深一口之后说:“就这样。孙经理你先吃饭,然后就叫工地的面包车去大牛那个村找他的家属,找到给我电话。”又看了看时间“现在5点半,两个多钟就能到,在12点前能回来。如果今晚能谈妥就更好。李工你去弄个棺材来,今晚先把他安置好。赵工你去把现场几个知道情况的人安排好,还要守着,轮流回去吃饭。交代他们不准涉漏,事后每人给500元……够了。”
于是,三个就各自行动,钱老板就在办公室里坐镇指挥。大牛知道孙经理按身份证的地址去他原来那个村是找不到他家的,心里急呀,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天将黑下来,钱老板开亮了办公室的灯,大牛竟觉得刺眼,一阵眩昏,急忙跟着赵工长跑出去,又来到山崖下。
山崖下有五个工友在那里等着。赵工长传达了钱老板的意思,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就轮流回去吃饭,然后带着手电筒守着。大牛也就在那里呆着,也不觉得肚子饿。
他们几个就在山崖下等着李工把棺材弄来,好把大牛的身体装进去。大牛听到工友在谈论着,以前见到的赔10多万,20万的,还有20几万的。赵工长解释说,如果私了就赔多些,报上去,那么多人来,要吃要喝,赔的钱反而少了。大牛在旁边听了,心里也和工友们一样赞成还是私了划算。
大牛觉得过了好久,听到李工打给赵工长的电话,叫他安排四个人到办公室门口抬棺材。大牛听到李工说,他是说工地有人得急病死了,把棺材拉到宿舍那里,不让外人知道内情。
于是四个人又去抬棺材过来了,李工跟在后面。接着,几个人又七手八脚地把大牛的身体搬到棺材里,加上了盖。李工看着安顿好了,就对赵工长说,让他们几个在这里守,我们回办公室去等。
大牛看到赵工长他们回办公室去,又看着棺材,想着孙经理找不到自己的家,一阵茫然。正想跟回去听听钱老板怎样安排,忽然被人拉着手,急往山崖边的一个石洞走去。大牛很惊奇,却见一个大约20出头的年轻“人”,刚要开口问,那人却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出声,大牛就跟着走进了石洞。
三
进了石洞,大牛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比自己年纪大一点的人,正在洞口边张望。见到他们进来,立刻按下他们的头,一起伏在地上,把手放在耳朵后面,示意大牛听。
只听到一个声音说:“棺材在这里,刚才的信息没错,可是现在又没有了。”
另一个声音说:“这个地方真怪,好几次都这样。”
“可能又是一个有问题的人。我们在附近找找看。”
“连遥感器都测不到,这么大的地方怎么找啊?他既然不愿意去投胎就算了。”
“或许过一阵时间,他就自动来报名了。只是回去又得给上司写报告。”
“走吧……”
说话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年轻人轻声说,走了。年纪大点的人说,又躲过一次。大牛这时知道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是灵魂,才能够拉他的手。
大牛问:“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他们是地府的警察,专门抓没有自动到地府报名的灵魂,就像我们。”年轻人说。
大牛记挂着解决自己的身后事,当然没有想到要到地府去报告。他就对两人说:“我想去看看钱老板他们决定怎样了?”
年轻人对年纪较大的人说:“不如我们跟他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帮上忙。我看这位大哥也是有些委屈的。”
“好吧,反正也没事做。”那个人说着,就和大牛一起走出洞去。
“我姓王,叫我小王好了,这位姓冯,就叫大冯。你叫什么?”年轻人边走边对大牛说。
大牛说:“我叫大牛,我在这个工地打工,今天刚摔下来……”大牛边走边简单地说了情况。
说着,就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灯光挺亮的,大牛说有点怕光,不大敢走近,又怕听不到。小王笑着说,你可以闭上眼睛,反正他们不知道,然后躲起来。大牛一想,对啊。三人就闭着眼睛走进了室内,摸索着钻到了桌子底下。
他们在黑暗中听到钱老板说:“孙经理就快回来了,赵工你先去安排人挖好坟墓,就在那个坟岗靠山的地方找个角落。”
大牛一听,心想,难道这么快就要把他埋了?难道孙经理那么巧找到他家里人了?大牛要跟着赵工长去看他们在那里挖坟墓。大冯就说,我在这里听着,你和小王去吧。
大牛和小王站在乱坟岗中,看赵工长指挥五个工友挖坑。赵工长解释说,大牛家来了个亲哥,同意立刻埋了,赔25万,等一下他来看一下就可以埋了。大牛听了,有些奇怪:既然找到我哥,怎么我老婆没来?
正在迷惑时,办公室那边有两支手电筒的影子移动过来。听到孙经理在说,就在前面。
大牛见到钱老板和孙经理伴着一个人,看上去年纪要比自己大10岁,脸上的表情很像搞笑电影里的悲伤面容,可是大牛不认识他。后面跟着李工程师,还有大冯跟在最后。
大牛更加奇怪了,但大冯告诉他,只管看,等一下就明白了。
只见那个人,僵着一脸的悲伤表情,走近棺材去。工友们早把棺材的盖打开了,两支电筒照在大牛尸体苍白的脸上,停了有十几秒钟。钱老板说,人死不能复生,就把他埋在这里,我们接着理后事吧。那个人就说,好吧。然后退开了。几个工友见了,有人说,还是男人看得开,不像女人那么哭天叫地的。
于是,工友们就动手把棺材放进坑里,填上土去。那个人和钱老板就在旁边站着看。
大牛以为是有人冒充他大哥,又急又气。大冯轻轻地笑着说:“你还不明白?是钱老板策划的好戏!他让他堂哥假扮你亲哥,在工友面前演一下戏,让工友们以为你家里人已经和钱老板‘私了’啦。把你的尸体一埋,就一了百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去报案了。我刚才在办公室里听得清清楚楚。”
大牛一听,急得脑袋嗡嗡直响:这下子不就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家里人一分钱都没赔到了吗?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又对二人说,你们想想办法帮帮我吧!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们。
小王说:“想办法托梦怎么样?”
大冯说:“可是像钱老板这些人是非常难以进入他们的梦的,而且极可能是不怕做恶梦的人。如果要找大牛的家里人托梦,有可能成功。但离开这里,却很可能立刻被地府警察抓走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吧。”
大牛想想,感到一阵伤心绝望,想到死了算了。却又想到已经死了,怎么还能死?既然不能“死”,就要想办法“活”下去了……
隔了一会,他想到大冯刚才的话,有些不解,就问为什么离开会被抓。
小王就给他解释说,大冯是一个懂易学的人,看出这个山崖具有八卦方位中的隐蔽性能。只有借助这个特殊方位,才能避开地府警察的查探。否则就会被查到,会派警察来强制带入地府去投胎。先前他们就是躲藏在石洞里才避过那两个地府警察的。地府警察有一种遥测的设备,就像人世间的雷达一样扫描着,不时全面检查一下。当地府警察来了,他们有一些特别的动物报信,就先躲藏起来。
大牛又问:“传说中附上别人身体的办法行不行?”
大冯说:“只有当某个人刚刚昏迷过去时才能成功。但要让一个人刚刚好昏而不死也挺难的……我们有机会可以试试。”
大牛听了,见到一丝希望,就问:“怎么做?”
大冯说:“这个要等机会。你跟着钱老板听多些实情再说。”
当大牛的坟墓就要成形时,钱老板忽然跑到远些打电话让他的司机去买些纸钱什么的来。很快,坟墓做好了,司机也把纸钱买来了。钱老板就让赵工长带着五个工友先回宿舍去,那个人和钱老板等几人就留下来烧纸钱。大牛在旁边听到钱老板边烧纸钱边说,大牛啊,我是迫不得已啊,找不到你家里人,怕这件事拖到明天不好,见到的人越多越麻烦,就让人扮一下你家里人,免得人多乱说话,涉漏出去都不好。你就先入土为安了,我明天再继续找你的家人,一定给他们25万元。大牛听了,觉得钱老板还是有良心,心中又升起一片希望。
烧完纸钱,已是凌晨时分,钱老板等五人就又踩着光柱回办公室去。大牛和小王就跟着去,大冯却仍回山崖边去。
在工地办公室里,大牛听到钱老板安排孙经理明天还车去大牛村里继续查访,多打听些人,尽快把大牛的家人找出来。又吩咐赵工长给在现场的每个工友500元,算是封口费。然后,叫孙经理把相机拿过来看那些照片,又要赵工长把那5个工友的身份证复印件拿来,说这些要留着以防万一。安排完这些,钱老板就和假扮大牛亲哥的那个人到工棚当着工友的面把大牛的包拿了,一起坐着汽车回城里去了。大牛急着要跟上车去,却无法抓住,跟不上汽车,只好继续躲在桌子下面。
大牛和小王不用睡觉,就在桌子底下聊天。大牛给小王讲了他家里的情况和一些打工经历,又问到大冯和小王的情况。
小王说:“大冯是在30多年前死的。是一个文革时代的小右派,在文革中不堪折磨来这里自杀了,被埋在山边那个乱坟岗里。但他从小懂得一些周易玄学,发现这个地方可以避开地府警察的抓捕,不必轮回投胎,就一直住在这里,不想重新去人世间生活。而我是10多年前在这山边自杀,过后也被埋在这里,认识了大冯,也一直住在这里。如果当初就投胎去了,现在‘又是一条好汉’了。”
大牛以前没有想到自杀,有些不理解自杀的人。但这一次,就像刚才的样子,如果能死,他就想要自杀了。就问:“你是因为什么要自杀的呢?”
“我那时候刚读完书,梦想着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对社会和人生充满着热情和希望。但后来碰到一些重大的事,受到委屈,就像书里经常形容的‘七彩的希望仿佛肥皂泡一样破了’!对我打击非常大,我突然觉得这个社会充满了虚伪和险恶,我无力改变,更无力与之抗争,对生活感到绝望。我写了一篇遗书,向世人控诉社会的黑暗,表达自己的理想,并要以死来抗议社会的不公和虚伪。可惜,我的遗书只被许多人当做愚蠢的想法……”小王悠悠地回忆往事。
大牛理解了一些,就默然点点头。想到大冯也是自杀的,就问大冯有写遗书吗?
“他当初也写,是留在日记里的,也是表达对社会的绝望。日记里还记着他的社会理想,可是也只被红卫兵们嘲笑,日记本被一把火烧了……”
小王继续说:“可是,经过这么多年,我渐渐觉得,我这样是逃避现实。躲在这个地方,消磨着漫长的时光。连当初那股死的意志和怨气,也渐渐如同肥皂块一样越洗越小了,就快要消失了……”
大牛又点点头,说:“我刚出来打工时,很受不惯那些蔑视的眼光,但没有办法,为了生活,后来竟也渐渐习惯了……”
四
渐渐东方露白,小王说最好回到山崖边的石洞去,免得地府警察又来了。于是他们就到石洞去,远远见到大冯似乎和一只黑色的鸟刚说完什么,黑鸟飞走了,三人就进洞去坐着。
大牛就告诉大冯说,钱老板安排孙经理去继续找他家人了。大冯说,好的,我们等着吧。大牛说,可惜他们不知道找到我家的电话号码在那护身符里面……
天亮之后,大牛发现赵工长安排昨晚的几个工友一早来把工作面上的栏杆修好,加了几个木桩,又把山崖下有血迹的地方用土埋了。之后,工地照常开工了,也没有听其他的人说什么。因为在工地,一个不认识的工友不见了的事情并不罕见,有时会觉得很正常……
第二天夜幕降临后,大牛和小王就又到办公室里去,听到了孙经理给钱老板汇报去查访的情况。
孙经理说:“我继续在村里打听,还到村政府去问,村政府说他们连户口都割走了。有的说几年前把旧屋都卖了,全家出去打工了。有的说他有个大哥在小镇里开饭馆,却不知道在哪里,他们这几年没回来。问到了买大牛旧屋的人都说不清,说是出去了。都不知道他搬到那里住了。再后来问到他的亲戚,却也说几年没有联系了,大牛的其他亲戚大部分也搬走了,村里没有熟亲戚了。”
大牛觉得孙经理没说谎,在原来村的确是难以问到他的消息。因为在卖旧屋之前,他就已经在外面飘泊了好多年,母亲过世后,父亲也已在大哥那里住了几年了,亲戚们为了生活也是各奔东西。
“嗯。没有暴露你的身份吧?”钱老板问。
“我照你的意思,说是几年前借大牛的身份证买股票,他们都没有怀疑。”
“那好。既然找不到,这件事暂时放一边了。我想再找个时间和公司吴经理说一下……昨天,业主陈科长就已打电话来说,后天上级要来视察工地,据说电视台还来拍照,我才这么急要把这件事搞掂。我们的场地照例要准备一下,标语、标牌和彩旗什么的,要买的就再买些。明天陈科长要先来看一下,李工你先把那份变更报告准备好,明天就给他。后天在***那个石坡的地方多安排几台风炮机……边上的栏杆钉多几条木桩。”
大牛听了,又着急了一下,可是也没办法。就像以前曾经有过的讨工资一样,老板总要拖,只能等了。两天后,钱老板却到城里没回到工地来,在孙经理那里也没听到安排他去找大牛的家里人。大牛安慰自己说,钱老板一定是另外安排人去找了。见不到钱老板,大牛只得再等下去。大牛就这样有时到山崖下和大冯他们一起,有时就和小王到办公室去等。还好这些天也没有地府警察来巡查。
等了一天又一天,很快过了半个多月了,工地继续破石开山地前进,钱老板却还没有在工地露面,大牛只有干着急。然而大牛和小王他们又躲避了一次地府警察的巡查。在这等待的闲聊中,大牛谈到,拿到25万元,就给父亲5万做养老,10万元可以去开个小店了,10万元留着给小孩子读书。又说到这样一种不用干活,却也无事可做的生活其实也不好,就像以前曾在家里没事可做那样苦闷……大冯说到,过些天后,如果钱老板在这里经过,可以找机会让他灵魂脱离身体,就能和他说话了。
又过几天,这天下午,终于见到钱老板来了。大牛听到是拿钱来给工友们发工资。接着,钱老板又去和周监理谈了一会,然后又和孙经理等谈了工地的情况,一直没有说到大牛的事情。后来,终于低声说:“周监理可能知道那件事了。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那件事你们处理得真快,真是高效率,难怪钱老板赚这么多……’刚才又说是不是要请他去喝酒唱歌啊?……今晚就请周监理,再叫陈科长他们几个一起吃个饭,再去唱歌。过年时再送多点给那个臭监理算了……那个变更报告还没批下来,今晚吃饭时记得找机会提一下。”
吩咐完毕,钱老板载着周监理,孙经理、李工和赵工长由工地的司机4人一辆面包车到城里吃饭唱歌去了。大牛三人想钻进车跟着去,却也无能为力,只好看着两部车渐行渐远。大冯说,我们在这里等着,钱老板可能会回来。
等到深夜时分,终于见到钱老板一帮人个个面有酒色地回来了。听到周监理带着醉意地说:“钱老板够爽快……”大冯见到钱老板要回城去,对大牛和小王说,机会来了!我们到前面去等着。就到前面一处两面都是山崖,砌着石墙的路段等着。大牛见到有只黑色的鸟停在石墙上。
过了一会,钱老板的车从办公室出来了,像蛇一样忽左忽右地开着。大牛觉得钱老板一定是喝了不少。来到山崖路段,突然那只黑鸟冲着车的左前方飞过来,钱老板的车头往右一偏,跳过水沟,撞到了石墙上。钱老板的头撞在车的方向盘上,只觉得脑袋一阵刺痛,一股带着酒味的大杂烩从口里喷出来,然后就没有感觉了……
五
钱老板迷糊了一阵,被两个人抓住左手从车里拉出来,竟觉得一身轻松。钱老板不忘说了声谢谢,但见其中一个人有点印象,回头却看到自己仍趴在车里,猛然想起前面这个人是前些日子里死去的大牛,虽然和身份证上的样子有些不同,却仍有相似的轮廓。钱老板紧张地说:“我死了吗?”站在远处的大冯说:“还没死,只是昏迷了而已。这个大牛要和你说话,就只能这样了。”
大牛还是抓住钱老板的手问:“你怎么把赔钱的事给忘了呢?”
“我派孙经理去了……但没有找到,他们都有说你家搬走了,也没见你家的电话。”
“那你还找人假扮我哥骗人?”
“我是迫不得已哪。那时候上级就要来检查了,事情漏出去后果很坏,所以就……”
大冯在旁边打断了钱老板说:“现在关键是怎样解决问题,时间不能久,不然你就真的要死了。”
钱老板运转起他的智慧,说:“大牛,你现在就把你家的地址和电话告诉我,我回去立刻就把钱拿到你家去!”
大牛突然说:“他会骗我的。就像前阵子不是说要赶快去找吗,拖着拖着就忘了,想要赖掉我的命钱!”
“我没骗你,只是我很忙。我发誓:我这次回去就立刻拿钱去你家!”但钱老板头脑里自然闪过一丝请“茅山道长”的念头。
小王说:“我们好不容易能和他说话了……”大冯嘘了他一下,小王止住之后继续说,“如果他骗我们,回去后还像电视剧里一样请道长来赶我们,那怎么办?”
大牛说:“那我附到他身上,用他的身体回去把事情办完再回来。”
“让他留在这里体会‘孤魂野鬼’的滋味也好……”小王说。
“但是你一定不能让人发觉你是借他身体,否则你可能会被地府警察抓走,那就害了钱老板了。”大冯说,“你只能装做是钱老板失忆了。”
钱老板被大牛和小王抓住,没有办法,不同意也得同意。大冯和小王就当公证人,约定大牛回去办完事后就回到这里交换灵魂,时间大约一个星期。于是,钱老板被大冯和小王拉着到山崖底去,大牛就钻进车里,附到钱老板的身体上。
六
大牛觉得头一阵阵痛,浑身酒味。大牛懂得用钱老板的手机拔了里面记着的孙经理的电话,忍着痛让孙经理来救他……
第二天,大牛带着钱老板的身体躺在医院里,诊断结果是脑震荡,造成失忆了。因为大牛除了记得孙经理、李工、赵工长和司机外,钱老板的家里人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大牛发现钱老板的老婆比自己的老婆年轻漂亮,有漂亮的衣着和说不出的气质,只有暗自感慨。到了第三天,大牛借着钱老板的身体向孙经理等人宣布说,他梦到了近一个月前工地那个死去的大牛,告诉了他家的地址和电话,要我赶快把钱拿去……
钱老板的家里人和孙经理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听说“钱老板”梦里解决了寻找大牛家里人的难题,也是挺赞成。但“钱老板”坚持要亲自去和大牛的家里人见面,也只得同意,虽然“钱老板”的脑震荡还没有全好。一帮人也没觉得奇怪,只觉得“钱老板”失忆后变得客气了,这也很正常。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变得简单了。钱老板的老婆是个贤内助,请了一个律师一起去,加上孙经理和司机。电话联系之后,第四天,“钱老板”就和这帮人径直到了大牛的家。
回到家里的大牛,当然很高兴,但他牢记自己的现在的身份是失忆的钱老板,虽然眼神里不时流露出对家和老婆的爱恋。钱老板的老婆在他身边也只觉得是“钱老板”失忆后对这样一个受难工人家人的怜悯和同情。
向大牛的老婆、父亲和亲哥等说了大牛在工地事故的事后,理所当然先是一阵激动和悲伤的痛哭,又说要报警……但最终还是面对现实,接受了“钱老板”的条件,在协议上签了名,收了25万元和大牛的那一包遗物,再由“钱老板”出钱把大牛的尸体秘密运回家乡去,事情就解决了。“钱老板”还说了“大牛托梦”的事,说了25万元的分配意见。大牛的家里人也没有意见。
但大牛发现家里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和他两个孩子一起玩,假装问了一下,大牛的老婆说那是住在邻近的一个孩子。两个儿子告诉他说,这小女孩的母亲死了,她父亲是给人开货车的,家里没有人,这小女孩就常来和他们玩,还常在他们这里吃饭。大牛有些敏感了,就问:“那她父亲常来家里吗?”儿子说:“她在我们家吃饭,那个叔叔开车回来就买些好吃的给我们吃……”大牛又看了悲伤中的妻子,想到那只是自己的敏感。又想到现在自己死了,或许他们可以相依为命,重新组成一家,三个孩子都有人照顾,这也好。
第五天,大牛尸骨的事就交给孙经理去办,“钱老板”还回到医院里去打点滴。医生说还要治疗多一两天才能出院,而“失忆”的问题只能靠家里人的努力,慢慢找回记忆。
可能是为了让“钱老板”恢复记忆,钱老板的老婆更加温柔体贴,一儿一女更是爸爸前爸爸后地叫个不停。当“钱老板”回到位于高级住宅小区中的那个有天台花园的豪华舒适的家里,搂着温柔美丽的老婆,大牛有些迷糊自己是钱老板呢还是大牛?有时候想,其实我就是钱老板,只不过受一个叫大牛的灵魂所托,完成他的遗愿。虽然他没读过“庄生梦蝶”的故事,但却迷惑着庄子的哲理。
在第七天时,大牛想到和钱老板的约定。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离开现在“钱老板”的生活,就又给自己一个平衡良心不安的理由:“钱老板以前骗我,拖了那么久没有找我的家里人,现在我也拖着不把身体交还给他。”
“钱老板”就这样继续在舒服和温柔中迷糊着,有时也和老婆一起到那些大牛以前只敢望而不敢进的地方,如西餐馆,品牌店去,钱老板的老婆当然不忘给他讲往事,以图唤起“钱老板”的记忆……
这样的日子很好过,不知不觉中就过了快一个月了。虽然“钱老板”有时碰到事务上的事,但有时让老婆抓主意,有时大牛就学着钱老板的思考,吩咐属下“辛苦你们了,该花钱的就尽管花……”竟然把钱老板的事业照料过来。大牛在快乐的迷糊中,渐渐地更加觉得自己其实原来就是钱老板。
这天早上,下了一场细雨之后,天空一片阴冷,大地显现已是冬天的冰冷。“钱老板”一个人到外面去逛逛,走到楼下的花坛的石头小径上,竟见到一只黄蜂冲自己迎面飞来,大吃一惊,就想躲避,脚下雨后的石头很滑,人就滑倒在地,脑袋碰在石头上……
七
大牛觉得一阵头痛,就被两只手抓起来。
钱老板和小王各抓住他的一只手,大冯站在旁边,又怨恨又伤心地看着他说:“你也是没有信用,没有良心的人!”
大牛想要辩解,却没有开口。大冯对钱老板说:“你回去吧。”钱老板感激地向大冯和小王告别,回到自己的身体上去了。
小王对大牛说:“我决定不再逃避了,要面对现实,重新轮回投胎去。现在就去地府报告。”
大牛说:“我的心愿完成了,躲藏在山崖下的那种寂寞生活我也不要,我也到地府报告去。”
大冯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现在的社会虽然同样还有虚伪、不公、欺骗和伤害,但还是比几十年前进步了。人世间的生活还是比灵魂的世界精彩,我也去吧。”
这时,远远见到地府的几个警察在做广播宣传,是动员没有到地府报告的灵魂自觉前来登记,现在只要自觉报告了,就会“既往不咎”,不计从前的逃避之责。
大冯说:“应该是因为现在是人世间的出生高峰期,急需大量灵魂,所以才会四处动员。”大牛说:“对啊,春节时人们回家过年,正是‘播种’的季节,现在是许多小孩要出生的时候了”。小王说:“那我们要去做农民工子弟了!”大冯说:“命运没法选择!过了‘新生门’,就一切从新开始了。”
边走边说,三人走向了地府的警察。
钱老板摸了摸有些痛的后脑,在走过来的保安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又踏在自己熟悉的家园上。谢过保安后,向家里走去。路上想着家里人可能的反应,又想着要把这些天的记忆埋藏起来,在家人面前装做只是恢复了记忆。但一些记忆还是止不住浮现,使他为大冯和小王这两个灵魂泛起感动的泪花:
在钱老板把身体交给大牛之后的第八天,大冯和小王竟也和钱老板一样有些着急起来。焦急中又等待了一个星期。到了第十六天,大冯突然决定,冒险到城里找大牛去!只因为他们作为公证人责任感!他们坚持的公正和信用的理念竟使他们敢于冒着被地府警察抓走的危险,走出几十年不愿离开的地方。经过艰辛险阻,躲躲闪闪地前进,用了两三天时间才回到钱老板的家,又躲藏着埋伏了十多天才找到机会让大牛交回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