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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袖遮天——生锈
  下雨了,大雨从天上浇注下来,雨伞完全不起作用,在户外行走的人们都如同鱼一般湿透了,从窗口望出去,看见无数的人在街头乱窜,寻找避雨的角落,倒是别一番风景。
   苏京刚才打电话说要来,现在雨这么大,大概不会来了吧?我一边喝茶一边想。如果他不来,我正好去执行任务。我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手枪,子弹都在弹夹里,这是种特殊的子弹,正好适合我那种特殊的任务。完成这最后一宗任务,我就可以继续做我的研究工作了——杀人不是好受的事情,即使是以大多数人的名义,杀人也让我感到恶心。
   苏京突然说找我有急事,这让我很意外。他一向和我性格相左,在他眼里,我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或许还是个神棍;而在我看来,他这样的工作狂,做什么事都有确定性的目的,活得也实在无趣。我们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兼十多年同学,却从来不曾成为好友,连话也没说过几句。这次他突然找上我,并且语气如此之焦急,倒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严谨务实的成功人士苏京,找我这个“神棍”有何贵干呢?
   雨沿着玻璃窗流下来,形成一道水帘,窗外的景物透过这道帘子,变得扭曲而模糊。在这模糊中,一辆小车飞驰过来,轮胎一路压起尺把高的水花,喷泉般射向两边,路人纷纷闪避,一些人的衣服被溅得斑斑点点。
   我不由暗暗皱眉:是谁这样旁若无人?
   那车开到我的房门前便停住了,很快门铃响起,开门一看——是苏京。他站在门口,一件长长的雨衣将他从头裹到脚,脸色惨白地望着我:“快让我进去。”
   我一侧身,他便飞快地走进屋中,顺手将门关上,那些斜飞的雨珠,被关在了门外。
   他长吁了一口气,将雨衣缓缓脱下,又从雨衣内藏着的包里掏出一双干净的皮鞋,换下脚上的靴子套鞋。然后,便瘫软地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什么事劳您大架?”我给他冲了杯咖啡,开玩笑道。
   他收回目光,望着我,叹了口气:“我病了。”
   “哦?”
   他又叹了口气,却认真地喝起了咖啡,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很有耐心,靠在沙发上,一边欣赏雨景一边等他开口。
   果然,他很快就无法继续沉默下去了,咳嗽一声,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地道:“这是种怪病。”
   “不会是爱滋病吧?”我笑道。
  他浑身一震,蓦然圆瞪双眼望着我,厉声道:“我真心求你帮忙,你居然说这种话?”
  我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强烈,倒怔了一怔,看他神态十分认真,立即道歉,并且请他继续说下去。他又瞪了我一阵,这才接着说:“这种病,似乎不是人应该得的。”
  他说到这里,我还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现在的世界,人和动物互相感染的例子太多了,苏京是长期闷头工作,不知道世界变化的速度,这才大惊小怪。
  说了半天,仍旧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据我看来,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眼睛有神,动作有力,四肢很有弹性,看起来健康得很,会有什么病?
  他感觉到了我的疑惑,苦笑一声,朝四周看看:“这里没别人吧?”
  我摇摇头。
  他放下心,坐到我身边,挽起衣袖让我看。
  苏京是个清瘦的人,又很少运动,那截手臂因此显得十分苍白瘦弱,淡蓝色的血管隐藏在皮肤下面,皮肤表面有些浅浅的红。
  我看不出有什么疾病的征兆。
  他看了看我,见我没发现什么,便伸出一根手指,在那截手臂上抹了一把。他的手指抹过的地方,那些浅浅的红色消失了,露出一条明显的擦拭痕迹,他翻转指肚给我看,那上面沾着些细小的红色粉末。
  “这是什么?”我惊奇地问。
  “这是我身上长出来的。”他苦笑道。
  “是吗?”我皱了皱眉头,“全身都有吗?”
  他点点头。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去医院,找我干什么?”我真的觉得很奇怪。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那是一个黑糊糊的小圆球,看起来似乎是铁做的。他将这个小圆球靠近自己的手臂,一个奇特的景象出现了,那些红色的小粉末纷纷飞起,仿佛是被这小圆球吸引似的,瞬间便都沾到了圆球之上,在黑色上涂上一层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我开始感觉此事非同寻常,忙坐直了身子问他。
  “这是磁铁。”他说。然后便望着我,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我没有骗你。”他以为我在怀疑他,便在我面前,将衣服一件件脱去,光着上身站在我面前,“你看我身上。”
  **近他,仔细观察。在那些白皙的皮肤表面,有的地方,簇生着一小团的浅红色粉末,我用手指一抹,便抹去。这种红色,并不是全身都长有,只是东一团西一团地出现。
  而所有的粉末,都能被那个磁铁小球吸引。
  这是什么粉末?
  我从他身上刮了一点点粉末,正要进行检查,他阻止了我:“不用检查了,我已经化验过了,这是氧化铁。”
  我望着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氧化铁?但是你说这是你皮肤上长出来的?”
  “是的。”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皮肤能够生长出氧化铁?”
  “是的。”
  氧化铁是什么东西,我是很清楚的。我们通常称的铁锈,就是氧化铁。如果这些红色的小颗粒真如苏京所说,是一些铁锈,那么,苏京现在的状况,就可以说是生锈了。
  有谁听说过人会生锈?
  见我眼神依旧疑惑,苏京咬了咬牙,索性连裤子也脱了下来,这倒让我吓了一大跳。象他这么严肃的人,突然对我裸裎相见,还真让我不太适应。好在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他将长裤除去,只留一条底裤在身上,可以看见,他的两条细长白皙的腿上,也东一块西一块的分布着这种红色的粉末团,看起来如同一朵朵淡色的花,红白相映,颇为悦目。
  “你看这里。”他用手指着一处地方,让我看。
  他指着的地方,是他的腹股沟。那里原本就是人体色素沉积较为显著的地方,现在更是一片暗红,仿佛长了大片的湿疹,凑近一点看,却可以看出,这些暗红的色块,并不是疹子,而是一大片的红色粉末,积累在一起,形成厚厚的一层,看起来,竟真的如同生锈了一般,用手略一碰触,便簌簌地朝下掉了许多红色的小粉末,这些粉末已经结在一起,形成网状。我轻轻用指甲从那层“锈”上面剔下薄薄的一层,拿在手里,无论是质感还是重量,都和平时熟悉的铁锈没什么分别,用磁铁一试,立即有反应。
  “这……”我吃惊地望着他。
  他苦笑一下,慢慢穿上长裤:“这下你相信了?现在只有这里生锈比较严重,但是其他地方也慢慢有了这种氧化铁粉末,我怕……”他突然打了个寒噤,不再说下去。
  我也打了寒噤。他没有说的话,我自然可以猜想得到,如果一个人全身都锈成这种样子,那是多么可怕的情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他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也不知道。”沉默一小会,他又道:“这种东西,看来是会传染的。”
  “啊?”我并不吃惊,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他苦笑着望着我:“我是刚刚才传染上的,但是青霜和喜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说着哽咽起来,“我出来的时候,她们情况很不好,我…….我想不到什么人可以帮我,似乎只有你了。”他恳求地望着我,似乎突然变得软弱了。
青霜是苏京的妻子,喜子则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听苏京说来,似乎她们两人的情况还要更加严重,这让我心里又是一沉:“送医院了吗?”
  他苦笑一声:“送了,但是没用。”他焦急地看看墙壁上的钟,“我出来很久了,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好吗?”
  “好。”我断然道,用手按了按腰间的手枪,那种扎实的存在让我觉得安心。
  苏京大喜过望,立即起身,自己先行穿上雨衣,走进车中,等我上了车,只见一片水花飞溅,车子迅速朝远方飞驰而去。
  在车上,苏京将事情大致说给我听。
  几天之前,青霜前往某大学参加管理课程培训。那次培训十分正规,所有的学员都是和大学生同等待遇,住在8人一间的宿舍里。青霜向来有洁癖,一进宿舍的门,就对里面的卫生状况十分不满,将行李放下,便整理起床铺来。她的窗在靠近窗户的下铺,不知道前任主人是谁,看起来极度肮脏,床单被褥都没有撤去,却斑斑点点都是黄色的水渍,床架是铁做的,防锈漆已经剥落,结满了一层生锈的外壳,用手一触,便扑簌扑簌落下许多粉末。青霜老实不客气地掀起床上的东西便要扔出去,却从卷成一包的铺盖中,当啷掉下一样东西来。
  那是一把剪刀。
  那把剪刀看来已经有很久没有被使用过,被铁锈侵蚀得体无完肤,依稀可以辨认得出受柄上手刻着一朵歪斜的梅花。青霜当时整理床铺,正好忘记了带剪刀,便顺手拾来使用。他才一将剪刀握在手上,便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些冰凉的东西顺着剪刀朝身体内一路攀升。她以为是虫,慌忙撩开衣袖查看,却什么也没看见。过了一小会,这种感觉便消失了,她也不以为意,继续整理房间,那把剪刀,则扔在房间的角落里。等到同寝室的其他学友来了,这剪刀的事,就更加没人在意了。
  此后几天,都没有什么异常。直到离校的那一天,又要整理包裹,大家都没剪刀,青霜才想起那把剪刀,她立即到墙角边将剪刀捡起来。
  这一捡,又让他怔了怔。
  这把剪刀,前几天看时,锈得好象快要断掉了,现在却光亮如新,一点锈迹也没有。看看手柄,那朵歪斜的梅花赫然在焉,显然就是前几天那把,绝对不会弄错了。她感到奇怪,询问同寝室其他人是否打磨过这把剪刀,其她人都茫然摇头。
  她嘀咕了一阵,也未曾放在心上,便用剪刀整理包裹。刀锋才一张开,她便感觉喉头处倏然一凉,似乎有个锋利的东西在咽喉处轻轻划过。她心里一惊,一照镜子,脖子处完好无损,什么也没有。
  自那以后的两三天里,她常常会感到颈项猛然发凉,似乎那把剪刀,正锋利地对准她的咽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刺下去,并且感到全身奇痒难当,似乎有无数的小虫在爬行。
  青霜当时认为自己或许是用了学校里的被褥,带了跳蚤在身上,便用了药水努力洗澡。那时候苏京还在外地出差,家里只有喜子跟青霜在一起。青霜洗了澡之后依旧很痒,没多久连喜子也开始痒起来,她们去了医院,发现身上有大片红斑,便开了一点杀菌消炎的药就回来了。苏京在电话里听说这事,连忙提前办完公事,赶了回来。他在路上耽搁了一天,回到家里时,却发现事情变得不可控制了。
  说到这里,苏京停了下来,我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他却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实在无法形容。”
  他这种态度让我有些紧张,如果连苏京这么冷静的人都感到无法形容,那么事情应当严重到了相当的程度。
  那个美丽温柔的青霜,现在到底怎样了?
  “现在我的情况还不太严重,还能开车,”苏京一边开车一边道,“如果是带上青霜她们,车子根本无法启动,似乎这种锈能够影响机械的运行。”
  “哦?”我说,“你是说,这种铁锈,能够让车子无法启动?”
  他点点头:“不光是如此,冰箱、电视机、电话……一切东西都损坏了,你可以看看我的车,大概也好不了多少。”
  他这么一说,我立即留心查看起车内的情况来。这辆车内部是真皮座椅,坐起来十分舒适。不留神查看,座椅并无异常,但是打开车内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在座椅上密密麻麻地是一些沙子般的小红点,用手一摸,满手的锈斑。我吓了一跳,赶紧将手缩回来,将衣领竖起。四处打量,我被看到的情况惊呆了。
  整个车子,从车顶到地面,都被这种红色的小点占领了,它们细小地分布着,安静地陈列在目之所及的地方,似乎没有生命。然而,它们其实正在慢慢地蠕动。有两团红斑呈现出半月形,但是过了一小会,它们就变成了圆形——这些红点在运动,在衍生,在繁殖,它们的繁殖速度是十分惊人的。
  我抬起头,正要告诉苏京发生了什么事,却又看到让我无比震骇的一幕。
  苏京白皙的脖子,就在我的前方,脖子上原先有着不甚分明的红色小块,现在,我亲眼看到,无数的红点,形成一个细小的队列,正源源地从座椅靠背涌上他的脖子,形成一片红色的根据地,而他脖子上原有的红色锈斑,也如同花朵般开放,越来越大。
  我忽然感到全身没来由的一阵发痒,低头一看,一些红色的小点,正沿着衣服朝我裸露在外的皮肤进发,几十条红色小点凝聚成的细小红线,在我深色的西服上形成纵横交错的图案,一些红线已经深入到我的衬衣袖口和领子,我只觉得一阵麻痒,头皮阵阵发紧,尽量保持着冷静,对苏京道:“它们缠上我了。”
  “什么?”他一个急刹车,回头望着我。
  我伸出胳膊给他看,那里还没有形成明显的锈斑,但是一些红色的小点已经在上面活动了。
  他的脸色变了。
  “赶紧下车!”他说,“外面雨很大,可以洗掉。”
   我摇了摇头:“快开车吧,快点去你家,情况看来的确很严重。”既然这种小红点衍生如此之快,青霜她们的情况就令人担忧了。
  “不行。”苏京坚决地道,“快点下车,现在你还没有被感染,”他顿了顿,苦笑一下,“被感染不是这样的,而是我这样,自己的身体里可以长出来,洗也洗不掉了。”说完,不等我回答,便一把将我推出车子,冰冷的雨蓦然浇在我身上。
  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离苏京的家里已经很近,即使步行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不能再回到车上去,也不敢去坐其他的车,怕将身上带着的锈点传染给其他人,只得在雨里狂奔,苏京开着车在我身边缓慢行驶,故意溅起雨水冲刷我的身体,希望能够尽量冲去我身上的锈点。我们隔着雨帘相望,依稀可以看见他在对我说“对不起”。
  我笑了笑,这事不存在谁对不起谁,既然灾难来了,就得去面对。
在雨里跑了大约十分钟,总算到了苏京家门前。那是一栋独立的小别墅,建造在别墅区中间,花园里的花在雨水的冲刷下,零落了一地。我正要进去,被苏京叫住了,雨声太大,听不清他叫的是什么只看见他从车里钻出来,大力挥动臂膀,似乎是要我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他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雨水不断从他脸上冲刷下来,将他脸上红色的锈斑冲得干干净净,“不要进去,”他说,伸出手臂拦着我,“东方,是我错了,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趁着你还没被传染,赶紧走吧。”
我没有动。
  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
  很难说那究竟是不是一个人,或许只是个人形的东西,在苏京家里的窗口晃动一下,便消失了,因为隔得远,又下着雨,看不真切。然而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影,只有苏京的身体一半那么粗。
  我希望自己是看错了。
  因为苏京实在不胖,如果那个人只有苏京的一半那么胖,那就简直可以用骷髅来形容。而刚才那匆匆一瞥,那个人,的确是非常象骷髅。
  非常象。
  在苏京家里,只有青霜和喜子两个人,而她们两人都是美女,那个可怕的人影,绝对不会是她们。
  “那是谁?”我问。
  “什么?”苏京望着我。
  “刚才有个人在你家里晃动,”我说,“他只有你身体的一半那么粗。”
  苏京的脸色刷地变白了:“你说什么?”他迅速朝窗口望去,那里黑沉沉的,没有开灯,看不见里面的情景,窗口的人影早已消失了。
  我说的情况看来让他心神大乱,顾不得再阻拦我,他将花园门打开,一把冲了进去,我紧跟在他身后。
  苏京跑到屋子门前,随手一推,门便应声而倒,似乎早已腐朽。我来不及仔细查看这扇门,便跟着苏京冲进了屋子。
  屋内一片漆黑,没有开灯。我掏出手机想用手机照明,却发现手机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已经坏掉了。幸好随身带着打火机。
  我刚刚点亮打火机,便听见一声尖叫:“不要,不要亮!”
  这是青霜的声音,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古怪,让我非常担心,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
  青霜,你到底生锈到什么程度了?
  苏京猛然夺过我手里的火机,一把扔在地上踩碎,柔声道:“好的,不点亮,别怕,青霜,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我听见重浊的呼吸从右方传来。现在是下午,虽然房间内十分黑暗,但并不是完全看不见东西。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依稀看见一团白色的影子坐在地上,似乎正在发抖。
  “青霜?”我试探着问她。
  没有回答,只听见低声的啜泣,那白色的身影慢慢朝后移动着。我正要走过去,只听见扑簌扑簌一阵细小的响动,一些粉末落到了我的身上。黑暗中看不清楚,我用手一摸,粗糙如同沙砾。
  我心中一沉——是那种小红点,它们从什么地方落下来的?
   我抬头望望,不由大吃一惊。
  苏京的房子,我来过多次,这栋别墅,装修虽然不甚豪华,但是十分现代,房间内具备一种奇特的艺术氛围,曾经多次被装饰杂志拿去做样板,是苏家的一大骄傲。但是现在,我记忆中美丽的房子消失了,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暗红一片,那些粉末堆积在房间的天花板、墙壁、地板、沙发、花瓶……每一寸裸露出来的表面,都是一层厚厚的、结成网状的红色粉末,看起来,整栋房子都仿佛生锈了。
  整栋房子都生锈了,它看起来摇摇欲坠。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青霜,你怎么样了?”我问,点亮了手里的打火机——我一向带着好几个打火机,可惜苏京不屑于去了解我,不然他一定会知道这点。
  青霜又尖叫起来,苏京大声地命令我关掉火机。
  我没有动。
  微弱的光芒中,我看见苏京坐在地上,将青霜和喜子抱在怀里,这两个属于他的女人,现在都缩在他怀里发抖。喜子全身都布满红斑,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变得血红,望着我,目光让我不寒而栗。
  而青霜,美丽可爱的青霜,我宁愿永远没看见她的样子。如果不是知道这的确是她,我会怀疑是某种破旧的机器人穿着她的衣服。然而那的确是青霜,瘦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的身体,完全被铁锈覆盖,有几处地方被锈蚀地露出了通红的内脏,却没有血流出来,她的头发差不多掉光了,仅剩的几根象钢丝般支棱着,一碰就碎掉了。她用血红的眼光望着我,不知道那眼光里是悲哀,还是愤怒。而苏京,他的眼睛也变成了红色,一边紧紧地抱着两个女人,一边用眼神哀求我关掉打火机。
  在他们的脚边,一把剪刀闪闪发光,毫无锈迹。我的视力很好,虽然隔着这么远,也看得出剪刀上那个梅花的图案,这就是那把剪刀,现在它已经不具备传染性了。
  我凝视他们几秒钟,在这几秒里,红色的粉末不断从他们身体里涌出,我们四周的一切也都在发生着红色的变化,我的皮肤表面也被从地面上和天花板上爬来的粉末给覆盖了。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真切地看他们了。
  我闭了闭眼睛,关上了火机。
  “东方,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苏京颤抖着问,“有办法吗?”
  我没有说话。
  “请你救救她,”青霜说道,她的嗓音带有奇怪的金属质感,语气却恢复了平静,“我是没得救了,但是请你救救我的女儿,还有苏京,东方,你是好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办法。”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了,但是必须让他们知道真相。我知道真相。
  我怎么会不知道真相呢?
  我是一个研究员,专门负责研究地球防卫问题。我们的地球,面临着众多的威胁,其中一项威胁,来自星际物质。几年前,我们观测到一颗小行星的轨道发生了改变,依照运行的规律,这颗小星星将在25年后与地球相撞,这种撞击对地球将是毁灭性的。发现这种情况,全球28个国家联合最尖端的科学家,开始研究如何阻止这次撞击。我们这个小组,选择的研究方向是,利用小型的钠米机器人,分解行星物质,让那颗行星在半路上成为粉末。
  “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听到这里,苏京焦急地道,“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说完。”我说,“我们研究成功了。那种钠米机器人,细小到只有一粒粉尘大小,但是威力却极大,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不同种类的物质进行分解——几周前,我们将这种小机器人发送了出去,那颗小行星现在已经对地球构不成威胁了。”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这中间发生了意外,有一组纳米机器人,不小心被释放了出来,附在一把剪刀上,当我们发现时,那把剪刀已经被带出了实验室。”
  “就是这把剪刀?”青霜咳嗽了几声,拿起地上的剪刀问我。
  我点点头。
  “就是这把剪刀。这种机器人有个特点,它们会认定第一次寄生的有机生命体作为母体,并且终生不改变母体,如果母体死亡,它们也就跟着死亡。它们能够从有机生命体中自动提取原材料,进行自我复制,它们的复制能力是惊人的,当然,被它们当作原料供应体的那个有机生命,也就会被纳米机器人的复制体所覆盖,而生命体本身因为被不断消耗,将会无法恢复,最终的结果是死亡。”我象背书一样说完,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
  他们沉默了很久没有出声。
  “那么会怎么样?”苏京轻轻地问。
  “不会怎么样。根据我们的统计,一共有10个人接触过那把剪刀,剪刀上的纳米机器人只能够传到10个人身上,通过生命体再生的机器人,对生命体有了基因识别功能,不具备传染性。但是我们发现一个问题。这种再生的机器人,比第一代纳米机器人要先进得多,它们会利用母体本身的神经组织,形成新的生命。”我停了停,放轻声音,“也就是说,母体实际上不会真正死亡,而是被纳米机器人所控制。这种人和机器的合体,具有无法估量的繁殖能力和破坏能力,但是它们十分脆弱,只要用特殊的纳米子弹,就能消灭它们。”
  “你是说,我们现在是人和机器的混合体?”苏京轻轻地笑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我摇摇头,“但是总有一天会是。人类承担不了这么大的风险,你们明白吗?”
  苏京困惑地笑了起来:“不明白,你说了半天,还没有说怎么救我们。”
   青霜也笑了:“苏京,他不会救我们了。”
   我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点点头:“我们不能拿人类冒险,对不起。”
   我举起了手枪。
   一共三声枪响,一切都结束了,那些红色的小颗粒,在母体消亡之后,它们也很快就会丧失能量,变成普通的灰尘,再也无法威胁人类的安全。
   我掂了掂手枪,沉甸甸的,还剩了几颗子弹。
   在我面前。我曾经爱过的女人,紧紧地抱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子弹先洞穿了她的身体,然后再射到苏京和喜子身上,三颗子弹都是这样射过去的。
   我笑了笑,也许苏京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神棍。
   我将枪口对准了太阳穴。